第39章_沉默是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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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章

  但是,跟前的明黄色身影并不曾随即离开,他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前头。似乎,在等待什么。忽然之间他回转身,大步往屋内返转去。

  楚笑寒几乎感觉到黄色衣衫带起的风声擦过自己的脸颊,冰片夹带桂花的寒香瞬间萦绕鼻间,登时觉得有些头疼起来,这香气,好像在哪儿闻过,这样熟悉。来不及多想什么,随着胤礽走过,她也不自觉转过头顺着看过去,不禁呆住。

  门口,良妃穿着一身月白色松竹绣纹的纱衫纱裙,正软软无力地倚靠在门框上。她素来在意装扮,竟是连病了躺在床上,都穿着整齐,实在令人咋舌。这两年大概身子骨实在弱了,这本已经显得穿着的人纤瘦飘逸的衫裙,此刻看去,更是衣袂飘飘,浑若大风一吹便倒。

  胤礽早已两步抢上,伸出双臂扶抱住堪堪欲倒的良妃。

  良久,他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,略略弯身,右手伸到良妃的腿弯处,将她抱了起来,跨过门槛,走入屋内去。

  他……性子真好。

  楚笑寒只觉自己快要落下泪来。

  从头到尾,大概也能猜得清楚大致过程了。

  他从六岁开始,直到现在,三十多年啦。

  喜欢一个人,整整喜欢了三十多年,这也是很长远很长远了。世间能有几个男子,可以一心一意地爱一个女子三十年?而且,他为了良妃主子,放弃了多少东西?现在,是不是连皇位都要丢弃?

  就算是一个懦弱卑怯的无能男子,向来少女子问津,无闺阁芳心暗许……能喜欢一个女子达三十年,亦是难能可贵。何况强势出色如他呢?

  他真好,不像,有的人。

  只是,那……有的人,却又是谁?

  昏昏然地带上门,独自一人踱步走着,……

  猛然间醒悟到周遭的情况时,才竟然已经走到养性斋了,竟然也没有一个太监或者是宫女拦阻跟随,由得自己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在这深宫内院乱走乱撞,这是怎么了?

  养性斋,这名字,真……真的很亲切,有种特别特别温馨的感觉。只不过,自己真的没来过此间,难道就因为良妃曾经说过她在这里遇见过康熙皇帝,就能感觉好到这等地步?

  这里,四周都是密密浓郁的绿树,秋来冬至黄花满地,假山石高而巍峨,石中又见清流滴滴,零落飘来草木之香;树头则是绿叶翩翩,疏林如画。西风一时之间乍紧,犹可听闻莺啼;暖日却又久久常暄,再添几声蛩语。整个周遭看去真是一片葱蔚洇润之气荡满其间。踏入此处,顿觉一见忘世情,整个人都空旷起来。

  遥望前方,建几处依石之榭;近观四处,又有几间清雅之轩。笙簧繁盈座,别有一番幽情;罗绮悄穿林,倍添满目韵致。

  环顾左右,也再看不到人迹来往。之前一路懵懂恍惚间行过来时,还是绰绰间感觉到时不时有人经过,也能看到殿门馆口总有些太监宫人站立守门,但是到了这里,却是再瞧不到一个人。

  那养性斋的轩榭正中可瞧见“居敬存诚”四个字,下头的白色台阶和柱栏打磨得分外精细,静悄悄地,似乎含着千年不见人来的寂寥,可上头不落一丝灰的洁净却又蕴含着常有人来打扫收拾的事实。

  都已经走到这儿了,楚笑寒觉着不上去看看实在对不起自己,而且四周也不见有人,再说自己这条残命能活到今天早已算是够本了,这样一想,便就兴之所至、自觉祟祟地走了上去。

  爬上栏杆,坐在雕花横档上,看着远处白柳横坡,曲径接路,分外清幽,而且通透。和那长长落落的红深宫墙甬道处带来的憋闷比起来,真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。

  “你倒是很自在。丫头。”

  康熙皇帝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的时候,楚笑寒只是在心底深处震了一震,身子纹丝不动,须臾,她笑了起来,说道:“嗯,是的。因为,我知道,我的日子不多了,爷爷。”

  一声闷笑响了起来,只听他又好气又好笑地说:“你才多大,年轻轻的在老人面前说这种话。”

  楚笑寒凝目看向远方,天空这样悠蓝深远,和二十一世纪的,也没多大分别。良久,她才说:“十八阿哥,比我更年轻呢。”

  皇帝不说话了,戳到了他的痛处了吧?一定不悦了吧?

  “我活不了多久啦,自己的身体,自己最清楚了。”楚笑寒的面上泛起一阵温柔的笑意,慢慢地补充说着,“我,不可能活得像爷爷一样久。寿数这种,要讲福分的。”

  身后康熙默了一阵,竟然开口问道:“你这话,可曾同老四说过。”

  嗯,他也问雍王爷。

  看来这事儿是真的了。但是,自己没有一点点的感觉,一点点真实的存在感都没有。

  “爷爷,我一直都很想,很想问您一个问题。但是,不知道,您会不会回答我。”避过了话题,楚笑寒只另起一个话头。

  “你且先说来听听。”

  “爷爷,您……,喜欢良主子吗?”

  康熙轻轻地笑起来。

  楚笑寒颇有些失神地说:“我觉得,爷爷您虽然有些喜欢,但是……总像是喜欢一件物品般。有了挺好,没有却也算了,并没多大所谓。”

  皇帝他听了不会太高兴吧?只听得他假咳了一声,并没有开口说话。

  楚笑寒了然地又低首笑起来,复又抬头看着远处天空,天空那么远,又那么的深……蓝蓝的,把整个人的心都涤荡一空……不知不觉地就问道:“爷爷,您喜欢大清这个国家吗?应该是喜欢的吧?那是您的国家,……全国的人民都会做您忠实的观众,瞻仰您如何的英明神武……所以,大清,远比良主子重要得多吧?我听说,所谓的帝王之爱,就是‘只见新人笑,不见旧人愁;可怜桃花面,日日见消瘦;玉肤不禁衣,冰肌寒风透;心常含君王,龙体安康否;夜宴莫常开,豪饮当热酒;’……”

  《长门怨》。

  自从分别后,每日双泪流;泪水流不尽,流出许多愁;

  愁在春日里,好景不常有;愁在秋日里,落花逐水流;

  当年金屋在,已成空悠悠;只见新人笑,不见旧人愁;

  朝闻机杼声,暮见西山后;惟怨方寸地,哪得竞自由;

  青丝已成灰,泪作汪洋流;愿得千杯饮,一枕黄粱游;

  可怜桃花面,日日见消瘦;玉肤不禁衣,冰肌寒风透;

  粉腮贴黄旧,蛾眉苦常皱;芳心哭欲碎,肝肠断如朽。

  犹记月下盟,不见红舞袖;未闻楚歌声,何忍长泪流;

  心常含君王,龙体安康否;夜宴莫常开,豪饮当热酒;

  婀娜有时尽,甘泉锁新秀;素颜亦尽欢,君王带笑看;

  三千怯风流,明朝怨白首;回眸百媚休,独上长门楼;

  轮回应有时,恨叫无情咒;妾身汉武帝,君为女儿羞;

  彼时再藏娇,长门不复留;六宫粉黛弃,三生望情楼。

  第43章灼热满喉忆往昔

  “心常含君王,龙体安康否;夜宴莫常开,豪饮当热酒;……”身后的康熙皇帝竟不自觉跟念了这几句。

  “嗯哪,爷爷,您说啊,宫里头的女子,是不是特别的可怜啊?就算被爷爷您完完全全地抛诸脑后,却还一心地等着您、念着您。哪怕经年累月,手里拿着针,引着线,绣花绷子里头,宫绸锦缎上头,满满的都是您……”

  心常含君王,龙体安康否;夜宴莫常开,豪饮当热酒。

  阿秀,她也曾说过这几句话。

  她初入宫闱,只为庶妃。

  不知为何同芸香走得极近,甚至为了姐妹还要冲撞龙颜。

  阿秀性子直爽,太过纯良,不知个中端由,却愚不可及地一再触怒自己,所以一怒之下便冷落了她,这一冷,就是八年……

  人生,能有几个八年?

  青丝已成灰,泪作汪洋流;愿得千杯饮,一枕黄粱游。她,常常饮酒,乃至酩酊。醉了还要说:皇上,皇上,夜宴莫常开,豪饮当热酒。可她自己,喝的,杯杯都是冰冷的夜酒。

  “皇上,阿秀很在乎芸香姐姐,阿秀也很在乎胤祥,可是,阿秀更在乎皇上!所以,阿秀愿意为了皇上去死。”她双眼微红,带着醉意,神色凌乱,面颊含情。

  其实,当年,她求死的时候,已近三十,早过韶华之年。

  但是,隔得时日久了,记忆中的影像,就越来越年轻,越来越美丽。渐渐地,定格在初见时的年岁。

  永远不老的女孩儿,那样年青,微微丰腴的肌肤,凝柔光滑的脸颊,淡淡粉红的腮帮,挺直略带汗紧张的光滑鼻梁,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,仿佛就在自己的耳边轻轻喘息,带着淡淡芳香。

  她会得咯咯地笑着,拿纤纤玉手点着那个小人儿说:皇上,皇上……你看胤祥……皇上……

  可是,芸香……

  想到她,心中一阵淡淡的酸痛悲怨爱恨瞬间泛上。这才忽然听到耳边那钱兰欣还在说:“爷爷,我真羡慕良主子……”

  康熙有些怔谔,但是心念急转间便猜到几分。

  果然,楚笑寒继续说道:“虽然,您不见得多看重良主子,可这个世间至少还有太子爷,他是把一颗心都放在良主子身上了。有太子爷,良主子的这一生倒也不枉。”

  温莎公爵的最终选择虽为英国人民鄙夷和反对,但是对辛普森夫人来说,这是身为女子的至高福分。而且爱德华八世,并非南唐后主李煜“生于深宫之中,长于妇人之手”的文弱书生,他本也是帝王之才,只是不爱江山爱美人。

  “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。丫头。”康熙淡淡地说道。

  楚笑寒双手抱住汉白玉栏杆的立杆上的莲花圆盘扶手,悠闲地晃荡起身子来,很认真地说道:“嗯,因为反正快要死了,所以不怕死。便是今儿个,爷爷立时把我做成了人彘,也不会受太久的罪了……”

  听她这样说,康熙皇帝不禁又笑了出来:“人彘什么的,……”

  “骗骗我的嘛,爷爷你很坏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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