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8章_沉默是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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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8章

  张献自然连称不敢,这才退下无事。

  到了第二日的晌午边,楚笑寒终于悠悠醒转了。

  一睁眼间,却见一人斜斜靠睡在架子床的垂花门右立柱侧边,左手紧紧握住自己的右手,勉力抬眼望去,竟是一脸倦容的雍王爷……

  他,依然穿着前两日的青色夏罗常服,上面有些折痕,看去略显凌乱。莫非,竟是他陪了有些日子?衣不解带这样的词语也会出现在一位王爷贵胄的身上吗?只是,自己不过睡了一会儿,他陪着自己做什么?他这样空闲吗?

  此人乃是,大清国的亲王。赐号雍,人称雍亲王,雍王爷。将来会得做皇帝,是历史上评誉不佳、颇有恶闻的雍正皇帝,总说他喜怒无常,屠杀功臣,戮害兄弟。

  贝子,贝勒,郡王,亲王,皇帝。

  清朝入关后,皇族直系的封爵就变成了这样的称号。和明代,完全不同呢。从明朝到清朝,而后,就是城破国灭的列强铁蹄践踏中国的近代了……

  究其缘由,汉族,总是从明朝开始失去了自掌控权的……

  清朝……明朝……崇祯皇帝,他吊死煤山。这位皇帝,举剑亲刃长平公主、昭仁公主。然后,他咬破手指,亲书鲜血遗诏:“朕凉德藐躬,上干天咎,致逆贼直逼京师,皆诸臣误朕。朕死,无面目见祖宗,自去冠冕,以发覆面,任贼分裂,无伤百姓一人。”

  长平幸不死,可心中必定也想着:愿生生世世再不生于帝王家。

  ——

  落花遍千里万方;百花冠泪眼谢民望。

  国土碧血未干;盛宴一场好殉葬。

  苦心血,恩千丈;忆先帝梦里别有感伤。

  国破与家亡;看落絮飘零现况;生关死劫历遍城门穷巷。

  世显永伴长平合葬……

  且相看,且相望;风霜往复破浪过三江。

  百折再千回;劫难半生同命鸟。

  花烛一对直照无涯岸。

  世显永伴长平合葬……

  江山劫,转希望;

  唯求盛世胜天堂,俪影丧心永远莫悔馀情荡。

  谢过家邦谢过先皇,舍身感恩报答乱世馀情荡。

  ——

  这帝女芳魂唱来,令人不禁心酸。国破家亡,满目看去,江山飘零,落絮纷纷,所有人都是历遍了生关死劫。这种情况下,周世显和长平公主的悲恋,只怕是难以为继了。所以周世显只能允诺长平唯一一句:世显永伴长平合葬。

  什么都承诺不起了,劫难半生同命鸟,所以只能在梦中梦见盛世天堂,所以只能承诺合葬。其他,什么都没有了。

  轻轻唱起这颇似粤剧的调子,伸出左手,点指触眉,描画眼前尚沉沉睡去的男子的脸廓。

  “世显永伴长平合葬……”

  唱至这一句,却忽然哽住,不知何为潸然流泪。脑中却又忆起藤田招子的《桃花扇》中,长平公主对爱佟贝勒说:父皇被群臣、百姓见弃,临终却依然心系百姓:……无伤百姓一人。所以,所以,……我也不能丢下百姓,……我是自愿嫁给周世显的。

  爱佟,是风的意思。贝勒爷,您像风一样,而我为了百姓,却只能做这挪动不了的泥土……所以,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。

  在《帝女花》中,长平和世显,双双赴死……能够合葬,也很美好……

  在《桃花扇》中,长平和爱佟,生生分开……赠君香扇,惟愿长忆……

  为什么?人世间,要有如此多的悲恋?

  “怎么不继续唱了?”斜倚在架子床垂花门柱上,原本貌似睡着的雍亲王的双眼蓦地电闪般睁开,炯炯问道,“这是哪个地方的小调儿,一个字都听不明。”

  第63章濛濛岚气侵衣润

  楚笑寒见他忽然醒来,初时一窘,后听他提到《帝女芳魂》的粤语主题歌,倒是笑了起来,减了几分尴尬难堪,因说道:“这是岭南小调,那边的说话,四爷虽然天纵聪明,学贯古今,满蒙汉藏各种话语,尽皆精通,只怕这种南蛮边地的方言乡土话儿,却也没这样本事,全部通晓的……”

  说到最后,嘲讽意味毕露,自己思想一番,难得能得了机会讥讽他,又可以显示比他高明几分,已经得意至极,不由得吃吃笑倒。

  再怎么说,你雍亲王爷也不可能懂粤语的吧?

  “才好几分,却又如此妄言轻动!再这般狂放,可要打你了。”雍亲王左手依然紧紧执住她的右手,不让她挣脱了出去,一边淡淡然地说道。

  楚笑寒歪着头,涎着脸笑道:“嗯,四爷,你打跑我一个,可再没人心里没算没计,心甘情愿的来伺候你。”

  话音一落,立时呆住。

  这话,仿似,何时曾说过一般。怎会,怎会说得如此顺口?

  胤禛见她呆住,立刻想起平日里她虽嬉笑如常,总是失了几分神魂,心知乃是癔症使然,而这癔症,却终是因自己而起,难免有些心酸心痛。忖了片刻,再说不出那狠话,只俯身下去,将她抱在怀里,软语低低应道:“嗯,说得没差,那,不打便是。”

  王爷他,平素常是端正容颜,可只需遇了挑衅,便是定要追究到底,断然不肯退让的。今日却这般温柔好性子起来,真是奇怪……

  楚笑寒心中纳闷,只是被他紧紧抱住,再难动弹。好在他并没有整个人伏倒在自己身上,只虚虚撑在上头,总算不是那么难熬。不过,实在不惯如斯亲密,他虽一惯温文尔雅的皮相,实际骨子里强负霸道。这样的人忽然变作千依百顺,多做容让……却也十分,十分的奇特,免不了又要把脸烧红了去。

  总是这样……

  总是这样,要么冷淡淡地十天半个月不来理人;忽然却又亲暱异常,擅自拨乱她人心弦,惹起一湖春水尽皱去……

  正呆思间,忽听他附耳轻哝絮言说:“那失心意之病……还有张献说,你竟然还有痹症在身,诸如之类的疾患……,还是好好治治吧……便是想起来一切,用力恨我,也比郁结气机,闷在里头强得多吧。……我为你,已做得太多,弃得太多……若你到时与皇额娘一般,管自抛下我去,剩下的日子,可如何熬受?我尽可阻你寻短,但是,却阻不得……阻不得……命数……”

  楚笑寒闻言,脑袋慢慢地尽力向后仰去,撑大了眼眶去看他。

  他亦定定回视。

  只隔寸许,近在触手。星眸目如点漆,亮瞳深远闪亮,似无边漩涡,搅人入戽泉,沉沉到水底,没顶不能出。

  一刹那,只觉沧海桑田,春去春回,花开花落,缘去缘灭,只在这一眼之间。

  “好。”

  这个字下意识间出口,浑没作深思考虑,只是不知,此一步踏出,会有何等样的情势波转,而到得最后,自己会落到何等境地。

  惟愿此刻,能笑着,笑着应他一声“好”。

  但是,不悔。

  不悔。

  终究还是愿意了。愿意剩下的时光,剩下的半辈子,沉沦在他的目光中。即使,再不能回紫禁城。即使,永远禁足于这热河的狮子沟小宫内。

  唉……

  隐隐听得心底深处,自己那一声幽幽长长的叹息声。只是,不知为何要这样叹息。那是为何?那是为何?

  可是,他听了,似乎很是欢喜。

  这便值了,不是吗?

  “嗯,刚才唱的小曲儿,断在那里的一句是什么意思?为何你会顿住?”忽而抱住自己的男子一边问着,一边略略侧身,同时将自己带转过来,成了两人面对面侧躺的姿势,只是依然手臂圈抱不变。

  楚笑寒略略思索,想起方才的事来,便应道:“嗯?是那岭南的小曲儿么?那句‘世显永伴长平合葬’么?”

  “周世显和崇祯皇帝的长平公主?”胤禛果然知道,一闻便晓得出处。

  “是啊。”楚笑寒应道。

  “你的家乡,也有周世显和长平公主?”他淡淡地笑问道。奇了,他如何会这般问?说得来好像是……好像是……很奇怪一样……

  “自然是有的。那曲子叫做帝女芳魂,唱的人是周世显,那一句,就是‘世显永伴长平合葬’……然后……他们双双饮了毒酒殉葬了。”

  “……这种事……”

  知道他要说什么,楚笑寒只好点头补充说道:“我知道,没有这回事。长平公主和周世显大婚后,过了几年,公主才死的。殉葬,不过是,我家乡的百姓们,对他们俩爱情的美好期望而已。”

  “……双双殉情,才是人间美事?”胤禛听了嗤之以鼻。

  楚笑寒微微蹙眉,不赞同地回答道:“明末,汉人国破家亡,居无定所,朝不保夕……相恋两人,能洞房花烛,合婚纳彩大征……合卺筵席……而后同生共死,同衾共穴……不是美事,又是什么呢?”

  心底里深深地叹着,真好。

  在二十一世纪,两人相恋,而后结婚,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。只是到了这里,婚礼倒是成了奢望了。尤其是汉旗女子和满清八旗子弟。

  所谓满汉不通婚,就是这个意思。

  汉男满女,自然绝对不行。

  满男汉女,可以摆得上大婚的嫡妻,绝对不行;做个随便纳了的妾侍,倒是无妨……

  深深地叹气,无力感充满全身,有些瘫软了下来,眼神无意识地随处乱走间,却正扫到对面的胤禛,只见他默然无声,眼带笑意,唇口一时微微开启翕合,不知在做什么动作,说些什么无声的言语。

  定睛看去,愕然间呆住……似乎是……似乎是……真的似乎是在说什么话……

  只是,是什么呢?

  看不太清楚……

  自己又不懂唇语,忍不住就开口问:“说的是什么?看不清呢……”

  他略带促狭地笑,出声说:“你压麻我手臂了。”

  楚笑寒闻言这才发觉他自侧转身后,那左臂就被自己完全压在身下,却也有些时间了,任谁都会觉着难受的吧?赶紧撑起身来让他把手臂抽出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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